五千年的中国,到底有多少成语,恐怕没人能说出个准数。一部《辞源》收了10万多条,每条背后,都或有一个缠绵凄惨的故事,或是一个慷慨悲壮的传说。
但说来惭愧,能与日照沾点边的,屈指可数。“毋忘在莒”,即是其中之一。尽管有东海峪、两城、尧王城和陵阳河等遗址作证,“人猿相揖别”时,我们的先祖就已在这里磨过石头。
有传蒋介石败逃台湾后,为时刻不忘光复大陆,书房里挂的就是这四个字。台湾国安局的大陆情报计划代号,亦为“莒光计划╳╳”。
1964年12月20日,蒋介石视察金门,对金、澎官兵专门有《“毋忘在莒”运动的意义和启示》的讲话:“只要我们人人……念念“毋忘在莒”,就更将使雪耻复国的光辉史页,在我们的手里完成!”
时至二十世纪,台军事节目仍名《莒光日》。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,毛泽东在“敲打”刘兴元时,借引子发面:毋忘在莒!
刘氏,老莒县、现莒南县刘家东山村人,1955年授中将衔,时任成都军区司令员。
【1】
为给读者一个明白,还日照一份荣耀,笔者抄录汉刘向这份在百年生死冤家——“蒋匪”介石与“毛匪”泽东间引发同样感慨的原文如下:
桓公与管仲、鲍叔、宁戚饮酒,桓公谓鲍叔:“姑为寡人祝乎?”鲍叔奉酒而起曰:“祝吾君无忘其出而在莒也;使管仲无忘其束缚而从鲁也;使宁子无忘其饭牛于车下也。”桓公避席再拜曰:“寡人与二大夫,皆无忘夫子之言,齐之社稷,必不废矣。”
俗话说:打人不打脸,骂人不揭短。尤其酒桌上,喝得正在兴头时。可这次,鲍叔牙竟揭了一圈,头一个就是手握己身政治前途的“顶头上司”——位列春秋五霸之
首的齐桓公姜小白:今天赫赫有名了,当年也曾和丧家犬一样躲在莒国寄人篱下;紧接着,“提醒”公布令上印在自己前边的管仲:别忘了绑在囚车里等死时的滋
味;最后是排名不分先后的宁戚:赶车喂牛的,记着自己的出身。
此即成语“勿忘在莒”的出处。
别小看这四字,它虽始于齐国的一场内乱,一场亲兄弟间你死我活的王位之争,但其歪打正着的结局,却与秦始皇匡合六国一起,分为春秋战国时列国争霸的虎头豹尾。
这,一切得从齐桓公之父僖公禄父说起。
公元前731年禄父坐上齐国国君的龙墩,不知为何,他特别喜欢侄子公孙无知——僖公同父异母弟夷仲年之子,以至“令其秩服奉养比太子”(《史记·齐太公世
家》),就是让公孙无知的衣服礼仪和自己的亲儿太子诸儿的一模一样。殊不知,这恰恰埋下日后公孙无知和诸儿兄弟间刀剑相向的祸根。
公元前698年,僖公死,太子诸儿继位,是为齐襄公。受了多年窝囊气,这回终于可以出一出了。上台没几天,襄公就下令免去公孙无知的各种“超标准待遇”,削去他的“秩服奉养”。俗话说,此一时、彼一时,公孙无知虽恨得牙根发痛,但也只好挨着、等着。
机会终于等来了!齐襄公有个同父异母妹妹文姜,未嫁时即与襄公私通,后嫁给鲁桓公为后。公元前694年,鲁桓公走丈人家时发现了这件丑事,痛骂了他们一
顿。一不做、二不休,齐襄公干脆派手下公子彭生暗害了鲁桓公。俗话说,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此事使齐国上上下下都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,可恼羞成怒的齐
襄公还妄想以杀戮堵天下人的口。
周庄王十一年(公元前686年),公孙无知联合大夫连称、管至父杀死外出游猎的襄公,自立为君。第二年,大夫雍廪又杀死公孙无知,齐国一时大乱。
国不可一日无君,但此时想这个位的实在太多了,最有戏的是襄公的两个同父异母弟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。早在十多年前,纠和小白就看出早晚会有这一天。为免祸及自身,三十六计走为上,公子纠和老师管仲、召忽跑到鲁国,公子小白和老师鲍叔牙躲到莒国。
此时,纠和小白谁先回国谁就可能继位,或者说十多年的流亡能否终成正果,就取决于这几天。自然,鲁、莒两国也有多大劲使多大劲,立即派大兵送他们回国。
但2600多年前的交通条件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,那时,特别在军事上,咫尺就是天涯!在这一点,小白先占了“地利”——从古莒国、今莒县到齐都临淄,比公子纠从古鲁国、今曲阜市回家的路要近一截。
也正因如此,在鲁庄公亲率300辆兵车护送公子纠日夜兼行的同时,公子纠的老师管仲带精兵直插齐莒边境,截击小白,赶到即墨(今山东平度市东南)时,听说
莒国兵马刚过去一顿饭的工夫,于是马不停蹄一气追了30多里,终于拦下小白的车:“公子上哪去?”面对管仲的明知故问,小白也不含糊:“回国给兄长办丧
事。”“丧事有你哥哥主持,你就别去了,省得别人说闲话。”管仲见软的不行,口气硬了起来。一听这话,旁边的鲍叔牙立时瞪大眼睛:“管仲,你管的太多
了!”周围的莒国士兵也一齐咋唬,管仲见自己势单力薄,于是在假装退走时,乘小白不备就是一箭。果然暗箭难防,小白惨叫一声、口吐鲜血倒在车中,眼看小命
难保。管仲见大事已成,趁对方混乱之机跑了。
但管仲万万没想到,他那一箭正好射在小白衣服的铜衣带钩上(典故“箭中带钩”即出于此),连皮也没蹭破,小白只是被吓了一跳。心智过人的小白接着咬破舌头
吐血装死,等随从哭天号地、管仲走远才睁开眼睛,暗呼上天有眼,急令手下连夜狂奔,在管仲和公子纠还在路上庆幸时,抢先6天赶回临淄,继位为君,即是后来
赫赫有名的齐桓公。
今天我们甚至可以说,正是这6天,不仅决定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这亲兄弟间的君臣之别、生死之恨,而且影响、改变了整个中国历史。
【2】
小白如愿以偿登上王位,莒国自然张灯结彩、大摆宴席;但鲁国是周公旦之后,原装正宗的天子血脉,当时的东方大国之一,此时却脸面大失,要多窝囊有多窝囊。尤其公子纠,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,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。所以,小白登基的鞭炮还没放完,鲁庄公的大兵就来“捧场”了。
夺位之恨、杀身之仇,我还未得及找你算账,现在倒送上门来了——正窝着一肚子火的小白这时用不着装死了,接下来在乾时、今桓台南就是一场杀得天昏地暗的大
战,鲁军大败。庄公的战车都成了齐军的战利品,多亏两个武士舍命相救才没当俘虏。齐军乘胜进逼,兴师问罪:要想求和,两个条件:公子纠犯谋杀亲兄弟之罪,
按律当死,我君和他手足之间,不忍处置,鲁人必须把他杀掉;管仲弑君,要活的,由我们亲手剁成肉酱,方解心头之恨!
虽明知这是小白借刀杀人,但鲁人此时只能舍车保帅,把管仲打入囚车,公子纠和召忽是死路一条。可对是否把管仲押解回齐,鲁臣争论不一。大臣施伯警告鲁庄
公:管仲有治国安邦之术、经天纬地之才,如放回,一旦为小白所用,势必如虎添翼,后患无穷,不如干脆打发他和弟子公子纠一起上路,以绝后患。但鲁庄公此时
已被齐军吓破了胆,小白说一,他怎敢说二。
正在鲁国坐以待毙的管仲一听说齐人要的是“活管仲”,心中立时明白,这是鲍叔牙怕鲁国不肯以才资敌,而给他设的一条活命之计。
此时在齐,鲍叔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“二把手”的位置可谓“众望所归”,但他却连想也没想就把这个“归”字让给了管仲。他深知,这个打小和自己一块玩泥
巴、长大后合伙做生意的“政敌”,脑袋比自己活泛得多,是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,自然,一旦回齐在政界东山再起,绝对在自己之上。应该说,此时鲍叔牙如想以
绝后患,既易于反掌,又名正言顺——齐桓公正一心想把管仲碎尸万段。
但历史作证,鲍叔牙对得起“君子”二字,从此以后的炎黄文明由此也就多了一个名词——“管鲍”。
在1988年7月第一版《辞源》的1282页上这样解释:
春秋齐管仲鲍叔牙交情深厚,仲尝言: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”见《史记》六二管仲传。后称知交友情为管鲍。
且说当时鲍叔牙担心夜长梦多,鲁人反悔加害管仲,便亲率大军压境,在堂阜、今临沂市蒙阴县的西高都村附近终于得到“活管仲”。他打开囚车、解开绳索放出管仲,就地按排好后,立即返回临淄,做一心仍想报射钩之仇的齐桓公的工作:
臣幸得从君,君竟以立。君之尊,臣无以增君。君将治齐,即高傒与叔牙足矣。君且欲霸王,非管夷吾不可。夷吾所居国国重,不可失也(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)。
鲍叔牙之为君子,不仅在于他力荐管仲时心胸之豁达,更在于人性之真实:“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,宽惠柔民,弗若也;治国家而不失其柄,弗若也;忠信可结于百
姓,弗若也;制礼仪可法于四方,弗若也;执枹鼓立于军门,使百姓皆加勇焉,弗若也(《国语·齐语》)。”并千方百计替管仲的那一箭开脱:“为其君动也”,
若免其罪而委以重任,“其为君亦犹是也!”用今天的话说:那都是各为其主,过去管仲追随公子纠,一心竭诚事主,实属难能可贵;现在您如能赦免其死罪,他也
会以您为主人,同样为您尽力。鲍叔牙并表明自己愿“以身下之”,就是说排名管仲之后,他终于说动了桓公,又亲自到郊外迎接。于是,管仲从待罪死囚一跃而为
齐国“二把手”。
管仲,名夷吾,字仲。后人为纪念管鲍,就在堂阜盖了一座亭子,取名“夷吾亭”。“堂阜脱囚”,这一脍炙人口的故事也就从此记入正史、流传民间。
100多年后,孔夫子和其七十二弟子之一子贡曾有这样一段对话:
子贡问孔子曰:“今之臣孰为贤?”孔子曰:“吾未识也。往者齐有鲍叔,郑有子皮,贤者也。”子贡曰:“然则齐无管仲、郑无子产乎?”子曰:‘赐,汝徒知其
一而不知其二。汝闻进贤为贤耶?用力为贤耶?”子贡曰:“进贤为贤。”子曰:“然。吾闻鲍叔之进管仲也,闻子皮之进子产也,未闻管仲、子产有进也。”
此文,见于刘向《说苑·臣术》。
1400多年后,一代大诗人杜甫困居长安十多年,为生计整日骑着一头瘦驴,“朝扣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;残杯与冷炙,到处潜悲辛”,在饱谙世态炎凉、人情反复之后,再次想起管鲍贫贱之交不可忘,愤而作《贫交行》:
翻手为云覆手雨,纷纷轻薄何须数。
君不见管鲍贫时交,此道今人弃如土。
明冯梦龙《警世通言》首篇“俞伯牙摔琴谢知音”开头就是:
古来论交情深厚,莫如管鲍。管是管夷吾,鲍是鲍叔牙。他两个同为商贾,得利均分,时管夷吾多取其利,叔牙不以为贪,知其贫也。后来管夷吾被囚,叔牙脱之,荐为齐相。这样朋友,才是个真正相知……
从以上“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”里,实话实说,没有鲍叔牙,就没有管仲,就没有齐桓公之霸业,绵绵中华文明也就少了许多颜色。
但正如鲁迅先生所言,笔者在为拙文东找西翻“横坚睡不着”时,在这“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‘仁义道德’几个字”的字缝里竟也看出两个字:“政治”。
换句话说,从鲁国活着回齐的,只能是管仲!尽管后来齐桓公与管仲肝胆相照,并如周武王之尊姜子牙,尊管仲为“仲父”;但最初,管仲之所以能活着回齐,归根到底,还取决于鲍叔牙、齐桓公和管仲三者间的利益关系!
当然,这只是笔者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。
首先就鲍叔牙而言,他既是小白的老师,又是一起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,更是复国的佐命功臣,十多年的流亡使他对小白的感情已远远超出一般师徒,在某种程度上
更带有父子色彩。他的全部心血就是为了小白的江山,甚至要他的命都行。所以,眼看着管仲这个能使小白称霸天下的奇才,是绝对不会放过的,更何况他有足够的
自信:无论谁排名在他之前,可在小白感情的深处是根本不可能取代自己的。因此,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鲍叔牙下给鲁庄公的“最后通谍”中要的是“死公子
纠”,活的只能是管仲,即是同是公子纠老师的召忽也不能活着回齐。在这里,鲍叔牙看重的有他与管仲的情分,但更多的应是管仲的“治国安邦之术、经天纬地之
才”。
再说齐桓公,“在莒”时,所想最多的,毫无疑问是如何能保住吃饭的家伙,日后回国混个一官半职,南面称孤不过是偶尔的“梦里临淄”。但一切以时间、地点、
条件为转移,一朝登基后,所思所做的一切立即转为以是否有利于“霸业”为标尺,在“一箭之仇”与“称霸诸侯”间,孰轻孰重,日后能成一代霸主,这点账自不
会糊涂。至于谁干相国,都不过是自己手中的“棋子”,何况对管仲也知根知底。如此一来,不如干脆迎出城外,既给老师鲍叔牙一个面子,又给管仲套上一根“士
为知己者死”的绳索,更在诸侯列国间作了一个求贤若渴、虚怀大度的绝妙广告。
至于管仲,此时别无选择。虽从心底讲,如果让他选齐君,首选的还是公子纠,十多年传道授业,十多年卧薪尝胆,就是为爱徒有朝一日登基为君,可谁想人算不如
天算,一招失手,前功尽弃,这回儿说什么都晚了。要么像召忽一样自杀,追随公子纠于地下,要么称臣于小白。对于前者,且不说千古艰难唯一死,像管仲这样自
负“当今天下、舍我其谁”之人,满腹经纶尚未施展半分就一刀了之,总有点于心不甘。鲍叔牙正是算准了这一点,才使“活管仲”成了可能。
这,就是政治!就是历史!
【3】
相齐后,管仲果如鲍叔牙所言,呕心沥血于“富民”、“足兵”;齐桓公也当真“毋忘在莒”,时刻想着屁股下的位置来之不易,四十年东征西讨,九次大会诸侯,
终成霸业——桓公十九年(公元前667年)冬,周惠王派召伯廖赴齐,正式宣布齐桓公为“伯”。“伯”即霸,又称“侯伯”或“方伯”,就是诸侯首领的意思。
从此,桓公名正言顺地当上了中原诸侯的霸主。
所以,尽管目前史学界对春秋五霸的构成观点不一:一说为齐桓公、晋文公、楚庄王、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;一说是齐桓公、宋襄公、晋文公、秦穆公、楚庄王。但无论从何说,齐桓公都稳做头把交椅。
亚圣孟子曾称:春秋五霸,独以齐桓公为盛。
在《论语·宪问》中,孔老夫子更言情并茂:
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赐,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……桓公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管仲之力。如其仁!如其仁!
圣人之言,自当可信。可这毕竟只是一家之言,笔者既无意否定齐桓公之“仁”,更无意否定齐之霸业在历史上的进步意义。但也必须说明:在当时,这个“仁”只是实现“霸”的手段,且仅是一种手段而已。古往今来,在政治学里:“仁”,都只是一种“术”,只是“威”的一种包装。
一切,有历史作证。
公元前664年,山戎攻燕,燕王求救于齐,齐桓公亲率大军北伐救燕,击败山戎及同盟国孤竹和令支。齐军班师回国时,燕王十分感激,一直相送到齐国境内。而齐桓公根据诸侯相送不出境的周礼,把燕庄公所到之处全部割给燕国。
四年后,狄人灭卫,齐桓公派公子无亏率兵车300、甲士3000赶来相救,同时还带来牛、羊、猪、鸡、狗各300只,以及盖屋的木料。就在此时,狄人又袭
击邢国,齐桓公联合宋、曹发兵相救,赶走狄人。但邢国都城已大部被毁,且离狄人又近,于是齐桓公决定把邢国迁到夷仪(今聊城西),命令诸侯军队帮助邢人筑
城,不久建成新都。迁邢次年,齐桓公率诸侯在楚丘又给卫国营筑新都。
“邢迁如归,卫国忘亡”——齐桓公的确“如其仁”!
但同样有历史作证:齐桓公在位四十余年,期间“九合诸侯”,就是说九次把与自己一个级别的天下诸侯召到一起训话,一手大棒、一手葫萝卜,三训两训30多个周天子“封建亲戚、以屏周室”的小国就划进了齐的地盘,而春秋之初见于史籍的列国不过170个左右而已。
最高明的是,所有这一切,都是在周天子的旗号下进行。这就是齐桓公与管仲、鲍叔牙君臣的“术”——“尊王攘夷”!
“尊王”,就是尊崇周王,扶助王室;“攘夷”,就是驱逐夷、狄等外族入侵。当时,周王室虽已衰微,但名义上还是“天下共主”,重祭祀、讲宗族、论姓氏和朝、聘、盟、会等周室的老规矩还大有市场。
同时,夷、狄等少数民族的频频入侵,严重影响中原各国的安全。
因此,“尊王”与“攘夷”是各国的共同心愿。齐桓公与管仲敏锐地看到这一点,以“尊王攘夷”号召诸侯,从而抓住了中原称霸的政治主动权。
后人曾如此评说这一政治谋略:“尊王”与“攘夷”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,“因为王室衰微,所以造成列国互相争胜的形势;因为列国互相争胜,中原内部因不统
一而更不安宁,所以又造成戎、狄交侵的形势。要‘攘夷’必先‘尊王’,‘尊王’的旗帜竖起,然后中原内部才能团结。内部团结,然后才能对外,所以‘尊王’
与‘攘夷’是一致的政策(童书业《春秋史》,山东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)。”
桓公三十一年,周王室发生内乱,齐桓公率列国平定王室内乱,辅助周襄王继位;桓公三十五年,会宰宋子、卫侯、郑伯、许男、曹伯于葵丘。周襄王为表示对齐桓
公的感谢,派太宰周公赴会,并特意千里迢迢捎了一块宗庙的祭肉。按“周礼”,此物只能分给周王室的同姓——姬姓诸侯国,而齐乃姜子牙的后代。面对这“特别
的爱”,齐桓公虽已是耋耄之年,仍跪拜受赐,以表示他尊王的“诚意”。在这次诸侯大会上,桓公与诸侯盟誓: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。葵丘大会,
把齐之霸业推到登峰。
800多年后,魏武帝曹操从这里学到一手,照着葫芦画瓢——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不过少了“仁”字的外包装,结果后来一上舞台就是个白脸奸相,与齐桓公的大众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在日照,如今仍能看到少许管仲相齐所遗之迹:如五莲县前不久刚并入于里镇的原管帅乡。据民间相传,古时管仲曾在这里领兵出征。“管帅”者,管仲挂帅之地也。
【4】
作为春秋五霸之首,齐桓公“九合诸侯、不以兵车”,可谓是咳嗽一声,天下就得抖三抖。如此“霸业”,得益数十年时刻“毋忘在莒”。同样,其最终被活活饿
死,“尸在床上六十七日,尸虫出于户”(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)还不能入土为安,究其根源,亦在于盛名之时“飘飘然、昏昏然”,忘记了“其出而在莒也”。
达尔文告诉我们,没有天敌的动物往往最先灭绝。在人类社会,大自然的这一悖论同样存在。这亦即有道是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霸业已成,
“在莒”时的诺言、创业之初的艰辛逐渐随风而去,如同历史上诸多先盛后衰之君一样,在一种“独孤求败”感中,齐桓公很自然地渴望安乐。一安乐,小人就来
了。小人总是无孔不入,且不乏成功的范例。哪怕是投机的成功!
周襄王七年(公元前645年),管仲病危,齐桓公亲临床前问道:先生倘若病有不测,谁可继任为相?管仲明知桓公晚年亲近小人,难以直言相诉,只得绕着圈子
说:知臣莫若君。桓公问道:易牙烹煮亲生儿子,献羹于寡人,可谓忠而忘家,是否可以任为相?管仲回答说:人情莫不爱其子。易牙为侧身富贵,竟杀死自己的儿
子,又会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?桓公点头称是,一会儿又问:竖刁自宫以进,来侍奉寡人,必不可疑吧?管仲答道:人情莫不爱其身。竖刁为进身君侧,不惜残害自
己的身体,如此不近人情,必然难以亲近。桓公再问:开方不愿当卫国的千乘太子,却来做寡人的臣子,是否可以付以大任?管仲说:人情莫不爱其亲。开方背离至
亲,远投齐国,还有什么不可背弃的?所以,管仲用此生的最后一点力气留下了自己的“政治交代”:
臣愿君之远易牙、竖刁、堂巫、公子开方!
尽管此时,桓公心里对管仲的说法颇不以为然,但出于对一个为齐之霸业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臣的尊重,他还是一一答应了下来,并把易牙三人赶出了朝廷。可是管仲
没有料到,自己前脚刚走,原寄希望于能约束齐桓公的关键人物--“毋忘在莒”的“专利人”鲍叔牙就后脚跟着死了。这时的齐桓公,恰如时下7月9日考完最后
一门课的学生,绷了多少年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,心想:管仲所言三人之恶,恐怕是过甚其词!于是,召回易牙等人,重新委以重任。由于朝中老臣多半谢世,三人
趁机专权。
仅不到两年时间,管仲的话就应验了。周襄王九年(公元前643年)10月,桓公病入膏肓,眼看要不久于人世,原先一直在他面前殷勤备至的易牙突然翻脸,非
但不设法抢救,反而假传旨意,封锁王宫,禁止任何人出入。连日被病痛煎熬的齐桓公不见一人前来照料,饥渴难忍,忽见一个宫女面色惊慌地跑了进来,急忙索要
食物。那宫女说:“食不可得!”再讨饮水,那宫女又说:“水不能取!”桓公询问为何,宫女答道:易牙、竖刁等人叛乱,已筑起高墙,堵塞宫门,内外早已隔
绝。桓公惊得目瞪口呆,许久,眼泪夺眶而出:圣人所见何其远啊!我不用忠言,致有今日。倘若死者有知,“嗟兹乎!吾何面目以见仲父于地下(仲父,齐桓公对
管仲的敬称)!”于是,用衣袖盖住脸,饮恨而亡。
易牙听说桓公已死,立刻与竖刁等人拥兵入宫发动政变,“因内宠以杀群臣”,强行拥立公子无亐,引起五公子争立之乱,谁还顾得桓公的殡殓之事,结果停尸67
天,以至尸体腐烂,臭气熏天,蛆虫爬出宫外。一代雄杰,竟落得如此悲惨下场。齐之霸业,从此烟消云散,并直接导致了随后的“田氏代齐”。
对于齐桓公临终时的心情,我们无法推测,但归根到底,无非“愧”、“恨”二字。回想当年对严师慈父鲍叔牙信誓旦旦的“寡人与二大夫,皆无忘夫子之言,齐之社稷,必不废矣”,真愧对“毋忘在莒”四字;恨,恨小人易牙,更恨自己聪明一世、糊涂一时。
这,正如余秋雨先生在透视《历史的暗角》之后,蓦然发现:
历史上许多钢铸铁浇般的政治家、军事家最终悲怆辞世的时候最痛恨的不是自己明确的政敌和对手……处于弥留之际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死不瞑目,颤动的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词汇――“小人……”
一代霸主齐桓公向有知人善用之长,但为何执迷不悟地信任、重用易牙这个奸恶小人?易牙究竟使了什么法术来欺骗了齐桓公?说起来倒真让人毛骨悚然:易牙是用亲生儿子的幼小生命换取了齐桓公的宠信。
易牙原本是齐王宫里管“割烹之事”的小官,不过相当于一个炊事班长。他见桓公“好味”,就使出浑身招数,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烹调技术,每天变着花样为齐桓公
烹制各种美味佳肴,渐渐取得了齐桓公的欢心。有一天,齐桓公和易牙聊天,桓公为炫耀自己的口福之广,便说自己“惟蒸婴儿之未尝”。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急
于出人头地的易牙回家后就把儿子杀死,又亲自以其肉作了一盘蒸肉,献给了桓公。事后,桓公得知此事,深为易牙爱己胜过爱子的“忠心”所感动,从此就对他另
眼相看。
俗话说,虎毒不食子!易牙为讨好齐桓公,居然不惜烹子献肉,简直禽兽不如。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随意杀死的人,怎么可以指望他对其他人忠贞不二?管仲就是从易牙“杀子以适君”这件事上看穿了他的豺狼本性。而齐桓公却由此认定易牙有大忠之德,最终必然养虎成患,人亡国败。
当然,换个角度,齐桓公有如此下场,亦是佛家讲的因果报应,正所谓一命抵一命。毕竟当时人类已远离了茹毛饮血,已成其为人,而齐桓公作为一国之君,竟以“惟蒸婴儿之未尝”为憾,虽属无心之言,但终归是缺乏人性,实在对不住孔老夫子的“如其仁”三字。
后人治史,多指责易牙的残忍,而无视齐桓公之残忍,对齐桓公“吃人”一节,或有意曲笔,或无意遗漏,在一页页写满“仁义道德”的世家、本纪、列传里,一
“碗”血淋淋的历史竟只淡成二三十个隐晦的字,这正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长:“讳”--为尊者讳、为长者讳、为贤者讳(自然也包括为自己讳)。讳来讳去,有
时历史就真的成了一个任人打扮的女孩子,当她在那里嘻嘻笑的时候,眉眼传情之处、甚至举手投足之时,后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。
久而久之,整个民族的历史就失去了原汁原味,进化也就多了起伏跌宕。